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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言雖假二言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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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言雖假二言真

話說凈玉玦送二位少公子回城主府,引以禦馬於浣寧山至城中來。城裏府兵來回幾列皆有急色,入得各商各戶堂中去,匆匆胡亂翻找過又至隔壁下一家。百姓們有怨言,至始念念有詞多罵幾聲,引來府兵們張牙舞爪舉械相對,遂又忍下,閉門數落城主去了。

引以瞧得此樂子,未與仙君道,側頭望過幾眼,徑直往城主府行去。

馬車剛停穩,二位少公子便於輿內下馬來,昂首挺胸入門去。凈玉玦怕引以不懂規矩沖撞凡人,便將他留在門外等,自己跟在少公子身後上得石階跨入門檻。他三位剛進前院便遭下仆瞧見。下仆大驚大喜慌忙迎上前道:“二公子三公子可算是回來了,府上尋了你們一整夜!夫人徹夜未眠在等你們,大公子更是帶人出門搜山去了。”

便知又要挨頓打。犯錯挨打之事常有,追根溯源也不過是因為年紀小的錯過,爹娘也總是舍不得下狠手,訓過也就罷了。此回更是蒙莫家公子搭救於山野,又值夜深才不得已留宿在外,想來爹娘總不能怪罪恩人。

如此想了,戚亭常轉身對凈玉玦道:“莫公子救我兄弟二人,此恩情理應重謝才是。還請公子隨我一道去前堂。”

凈玉玦豈會不知小兒心思,遂應承下來陪他們去了前堂。況且他原本便也有此番打算。

堂中城主扶額累坐上椅,思起諸多後果困而難眠。見過二位少公子的小廝慌慌張張來稟,堂上諸人方才安心。知曉兩個逆子回來,城主剛喜形於色便又立刻轉怒,厲聲吩咐管家備板子。

兄弟二人正巧聽見,那戚亭常撲通一聲就跪下了,道:“爹,孩兒知錯了。”

戚亭文見他此舉,遂也跪於其旁:“孩兒知錯了。”

凈玉玦也隨後進來,見到城主先自報家門行了禮。城主瞥得一眼冷臉應了,老管家端詳凈玉玦片刻恍然想起來人正是那日救下阿全的神醫,便近前來道:“原來是浣寧山的莫神醫。不知為何莫神醫會送我家二位公子回來?”

凈玉玦正欲開口,忽覺臉上似有鷹瞵如炬,遂斜眸睇去,恰好見得二位少公子眼巴巴望向自己,似有懇求之意。他收回眼神對城主與管家作揖道:“昨夜天色見晚,我便留了二位少公子住一宿,未曾想先稟明城主,乃是我的過失。”

主城神色厲厲睇向兄弟二人。二人不巧見了,立即心虛收回眼故作鎮定不他顧。便聽城主問道:“你二人去莫神醫處作甚?”

若說是跟蹤大哥迷途至半夜,定然是火上澆油,遂支吾了半晌。凈玉玦正欲出面解圍,那戚亭常忽有靈光乍現,脫口而道:“我想習醫術,便拉了二哥陪我前去求見莫公子。奈何公子嫌我天資不夠,好歹不肯收,我便纏鬧了他一夜,這才誤了回家的時辰。”

城主奪過下仆剛拿上來的板子作勢要打,遭管家攔下後才呵斥一聲:“只知道胡鬧!”

戚亭常不服氣,遂頂嘴:“怎就是胡鬧了?待我成親後便是要離開府裏的,我可不願給大哥添負擔,一家老小都靠他照拂,自然得另尋辦法。莫神醫本事好,我若能學得一二,日後便也不怕遭人罵窩囊。且又說了,我若能學成,日後還能照顧您和娘呢。”

戚亭文於旁聽得不知是他稱謊,以為弟弟當真有此意,便也急道:“我也、我也有此思量,想拜入莫公子府上從醫。”

“便是如此你們也該事先告知再離家!”城主訓完又思忖一番,正色問兩兄弟道,“你二人當真誠心想拜師從醫?”

“是!”戚亭文堅定答道。

戚亭常遭他此聲一嚇,便也立刻回道:“我與二哥是真心想拜莫公子為師!”

事發突然可實在是超出凈玉玦意料了,便是聽得呆楞不已。他哪裏懂醫術,全然不過略施仙法裝模作樣罷了。真要細算起來,他連藥草都認不得的,何來教人的本事。若真收了凡人做徒弟遲早路馬腳,他立即開口打斷父子三人談話:“我何德何能,不過略知淺薄皮毛,豈是能教二位少公子的。”

戚亭常這廂卻不知為何鐵了心要做戲給城主看,跪前數步至凈玉玦腳邊,高聲喚道:“師父,請收我為徒!”

戚亭文見弟弟如此果決,遂也跪前來懇請凈玉玦:“請師父收我為徒!”

此乃逼人成師的氣勢。可凈玉玦斷然不敢答應,正尋思如何禮貌拒絕,便恍惚於耳邊聽見誰人喚他:師父。此聲似從遠方來,飄然入得耳畔,他聞聲回頭去看時,卻被忽起的大風迷住眼,只得擡手以袖袂擋去。風既停,他這廂放下手臂竟見得大荒連天際,一少年坐於荒山大石之上,孤身眺望天際暮光。不知為何,他竟識得少年名字,遂開口輕聲喚了。那少年聽聞此聲回過頭來,始終是不見眉眼。

我將離開此地,往天涯而去。

少年沈思許久才擡眼問:神君還回來麽?

或許回,或許不回。

我會在此處等,不管神君回或不回,我都將一直在這大荒。

你可願隨我一道去天涯?

少年半張著嘴楞了許久,方才匆匆於石上下來奔往他跟前。他便牽起少年的手,離了此方天地。

以後,你便喚我作師父。

是,師父。

“您當真願意收我們為徒?!”戚亭常聽得凈玉玦叫他二人喚師父,不免驚訝萬分。他以為凈玉玦定然不會答應的,本想著若他不答應便死纏叫他答應。可此番如願,卻又不禁略有退縮,方才猛然想起自己本意不過是為了少挨一頓板子罷了。

戚亭文卻已欣喜喚道:“師父,請受徒兒一拜!”

蟬音驚耳,眼中少年與大荒悉數散去,他凝神細看時才恍知一切如夢,自己正身在豪闊堂下。

便是——仲蝘高鳴,千聲寂、猶及萬年。窗籠亂、醉音悠遣。金葉覆纏休靜默,庭邊涼羽搖青靛。等一朝、亡骨葬西時,皆湮緬。風既去,無思念。人既去,還思念。便聞朝朝暮,再何相見。虛景空期如夢止,惶然苦解生疑厭。盼一回、浮世散離終,皆不欠。

凈玉玦擡起那只牽過大荒少年的手低頭木訥看著,仍留念先前所思所見尚未徹底回神。

城主不確定凈玉玦話裏意思,便上前半步問道:“莫公子當真願意收他二人為徒?”

此番終於回過神來,才驚覺跟前兩名少年已跪拜,叫了許多聲師父。他尚且為難,亦是不知為何突然演變至此。方才眼前有幻象,許是見了誰的記憶,便游走起神思未仔細聽得戚家父子三人言語,此番結果出意料,遂尋思起推脫的由頭。

便聽他道:“只怕我有心無力,實在難以勝此重任。”

戚亭文已然做了三拜,聽得此言便慌張道:“可是師父將才說,叫我喚您做師父的。這便是答應收徒的意思了才是。”

本有退縮的戚亭常見凈玉玦又推脫起,便也道:“君子一言九鼎,師父怎能說話不作數!”

城主先前思量許久,想來亭文亭常能拜師多學一門功夫也是甚好,便道:“若能叫他二人拜莫公子為師,從此收心不再闖禍便是幫了我戚家大忙。莫公子不必有顧慮,但凡他二人有不懂事之處,只管教訓。”

凈玉玦面有難色:“二位公子天資聰穎,想必——”話未盡,便遭堂外來人打斷了去。

“爹,聽說弟弟已——”正是那戚亭涵。他本於城外搜尋兩個弟弟蹤跡,聽得府兵來報人已回府,便急匆匆回來徑直奔至前堂,來不及等見到人便先開口。豈料凈玉玦也在府上,聞得他言語回轉身來。

他一見他,便愕住,尚且不能道出一整句。

“大哥。”戚亭常喚他。

戚亭文也喚:“大哥。”

以半步入堂的姿勢僵持猶豫了片刻,戚亭涵才進來,神色凝重不敢朝凈玉玦看一眼,又見二位弟弟跪向他,便問:“你們此是作甚?”

城主從旁道:“亭文與亭常皆拜了莫公子為師,日後便會收心於莫家門下鉆研醫術。”言於此,他又告誡少年二人道,“你二人既已誠心拜師,便仔細聽公子的話,莫再鬧事闖禍,不然便是師父打了回家還有爹娘打。”

戚亭常聞言渾身抖了兩抖,卻見戚亭文轉身又拜高堂:“請爹放心,孩兒定當潛心好學。”

此番已然錯過時機再拒絕不得。事已至此難有轉圜的餘地,凈玉玦唯有輕嘆息承了這麻煩事,收下兩位少公子為徒弟。二位少公子免了頓板子又拜得神醫為師,自然高興,左右近前來連連師父叫。

從丫鬟口中得知此事,夫人便趕來堂中見得凈玉玦,又覺此人與畫上仙家頗有幾分神似,遂投以好意,便也是允許這門拜師。唯有戚亭涵面色仍是難看,始終不曾正眼瞧過凈玉玦。凈玉玦不知他何事鬧別扭,也懶得打聽,故作視而不見。

城主與夫人意要留凈玉玦用午膳,便連門外馬車上打盹兒的引以也被小廝請進門,正驚嘆四顧時,便見得仙君遭人圍住七嘴八舌聽得身上哪處有病痛,已是臉上再掛不穩笑意。院中陡然熱鬧起來,為請得莫公子看病,管家索性向城主請了令。因而城主又來問凈玉玦的意思。

凈玉玦怎好拒絕,正欲應下,便見得戚亭涵上前一步先道:“爹,亭文與亭常雖已拜師,但尚未擺得拜師宴,此時勞煩莫公子在府上行醫怕是不妥。我便先送莫公子回去了,改日再專程請他過來。莫公子,請。”

他妙語連珠下來,哪裏還有機會讓凈玉玦替人瞧病。凈玉玦倒覺正好,遂向城主與夫人辭行,跟在戚亭涵身旁出府去了。二位少公子疾步跟來,卻遭戚亭涵半路攔回去,只得眼巴巴目送師父出了城。

過後二位少公子關上門聊起拜師一事,戚亭常才支支吾吾道來實話。不過他二位琢磨過,倒是覺得此乃上天賜的師徒緣分,遂下了決心要好好學。自然,此也是後話。

且說戚亭涵送凈玉玦回山去,引以跟至城門外便散去馬車飛身獨自先回了。此事他做得隱蔽,自不可叫凡人有所察覺,唯是凈玉玦有感知,擡眼瞥了雲下浮蛇,不動聲色動動手指施下法術,將其露出的蛇尾給隱去。

二人步行往浣寧山中走。凈玉玦舒展過身子骨朝戚亭涵笑問:“你身上傷勢可有好些了?”

冷臉的戚亭涵正欲開口回答,不覺又思憶起昨日,便驚了心神錯愕頓步,轉身倉皇而離了。凈玉玦回頭見他如此怪哉,不解其故,無奈嘆一聲,快步追上前將他攔下,於懷中拿出一瓶藥膏遞入他懷中。

此藥膏本是辰時離家所帶要交由戚亭涵之物,只是他始終未能尋到好時機,便想著分別時候再送出。怎知戚亭涵途中忽然折返,連說半句話的時機都不給。

“療傷的銀兩戚公子還未給,我且先記在賬上。下回相見時,還請戚公子莫要忘了。”此乃戲之於言,便也是凈玉玦許下再相見的誓約。

戚亭涵聽不出話裏意思,只是低頭瞧了,視線卻不在那藥瓶上。可惜袖長遮手橫豎瞧不出個所以然來。他便把心一橫,捉住凈玉玦手腕子掀開衣袖仔細端詳片刻,見得其上並無牙印不禁深感失望。

莫須有並非凈玉玦——這般確信後,戚亭涵難掩失落。雖從未認定莫須有便是畫上仙君,卻也不知何時起有了幾分如此期盼。

若莫須有不是凈玉玦,那他也再無與之常來往的情由。

凈玉玦瞥著戚亭涵露出一絲笑意,他豈會不知戚亭涵別有用意,此番故出左手便是要叫他死了再試探的心。

他佯作不解,問道:“戚公子可是哪裏不舒服?”

說起根由,許是天熱的緣故,絕非因身上有傷。戚亭涵松開凈玉玦手腕於腰間取出荷包,拿了幾兩銀子推入凈玉玦懷中,郁郁寡歡道:“若是不夠,改日再讓亭文替我給你。”便也未在意凈玉玦是否出手來接,他道完此間話便徑直轉身而去。

銀兩貼著衣裳落了地,凈玉玦未拾得,目送他遠去了方才看向自己手背,對其輕吹一口仙氣解了隱藏。牙印還留幾許,隱隱仍有痛意,竟是再無好轉的跡象。凈玉玦又將其隱去,揮袖撈起地上銀兩於手中,收起藥瓶回自己宅子去了。

眼下麻煩事又新增一樁,戚家二位少公子既已拜入他門下習醫,他便誤人子弟不得。遂匆忙回了宅子差遣小妖們悉數出門去,將凡間醫書全尋來。小妖們不解,背著仙君交頭接耳議論幾回,又不敢怠慢,便早早尋來數百本,放於仙居房中桌案上。

雲染放下懷中最後幾本,轉身對癱坐屏風前的仙君道:“仙君,您要的醫書便是這些了。”

仙君慵懶擡了擡手:“知道了。”

待雲染出去,凈玉玦一揮衣袖關上門,熬了兩個日夜終於將醫書全部看完。遂於第三日傍晚,他終於打著哈欠出房來,負手端著一卷竹簡行至院中。這三日,前來問醫之人多出許多,小妖們便是忙得無閑暇,此時院中且還留有兩三人,正被地公地婆灌湯藥。

玉子兒見仙居出來,立刻上前道:“公子,近日來好幾人都是同樣的病癥。”他轉頭瞧了瞧院中凡人,踮起腳湊近凈玉玦耳畔悄聲又道,“是妖物作祟。您未出來,我不敢擅做決定。”

凈玉玦便覺甚是煩悶,低聲抱怨道:“我可從未聽說下凡來還得斬妖除魔。”

“那我們便不管麽?”

掂量幾下手中竹簡,凈玉玦便將其交給玉子兒囑咐他熟記當中文字,這廂剛至病患身旁打算仔細問問,那為行方便尚且開啟的大門外便傳來一陣駿馬嘶鳴。來人正是戚亭涵,徑直沖入宅子左右快速環視了,見得凈玉玦在院中遂大步奔來,扛了人便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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